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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血染烏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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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血染烏羽

碎草和血腥從她眼前拂過, 那雙金色的眼睛露出獸的神態。

嬴寒山肩膀放松,雙手自然地垂著,沒有一絲緊繃地跨過殿門。

任何對武學有皮毛之上了解的人都能明白, 一個神態輕松的武者遠比緊張的要可怕。後者可能只希望防禦, 前者卻篤定了是要殺人。

就在看到她的這一瞬間, 韓其顫抖的手卻慢慢穩定下來了。

這世界上有無數的陰謀, 無數的陰謀中絕大部分並沒有恰當的謀劃時間。

謀殺一位君王,毒害自己的父母,最聳人聽聞的惡行往往是在幾日甚至一夕之間決定的。

無數人在這短促的時間裏手忙腳亂地給陰謀找補, 最險惡最精巧的用心到最後也變成了“套上麻袋拿棍敲”這種等級的亂來。

韓其並沒有十足的把握這次謀殺能夠成功從動手那一刻起他就只能等塵埃落定。

他用手掩住茶杯口, 把茶喝幹凈了, 對來人輕輕籲出一口氣來。

“當世之英雄啊。”他說, “不懼業報, 敢在佛門殺人。”

欻地一聲,隨即是滿地的稀裏嘩啦,那老住持手一抖, 拽斷了手裏的佛珠,落地的珠子蹦蹦跳跳, 有幾顆沾上了血, 沾上了灰,黏住了停在門檻下。

嬴寒山沒接話,她徑直走過來時甚至沒集中註意力看一看眼前的這個人。

峨眉刺抵到韓其面前的一瞬間, 他突然輕聲問。

“嬴將軍,”他問, “你妹妹呢。”

像是一顆水銀珠子落下來, 落在靜水上砸穿了波瀾不驚的水面。寒光凜凜的峨眉刺抵在他喉嚨上,沒有刺進去。

宦海沈浮幾十年的縣官笑了, 他在這個水火場中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積攢的一點底子在這一瞬間發揮起作用。

他不再虛弱,不再焦頭爛額,不再惶恐,他擡起手指指了指門:“嬴將軍,你妹妹,你那個副手,也如你一樣英武麽”

嬴寒山的後背冷了一瞬間。

今天在寺裏的一切單獨發難,他們對她下手的同時一定也會對嬴鴉鴉和萇濯出手,萇濯在官府,如果不明目張膽地來,這一時半刻還不會出事。但嬴鴉鴉……

“韓某人無德無才,管不住蒿城,”他慢慢地把手垂下來,抓緊,“但蒿城沒有了父母官,一定要亂。如今那位小女郎和那位郎君都在我韓某人的地界上,你要殺我自然是殺得,但是殺我之後,他們兩個的性命就無人保了。”

這是直截了當的威脅,你不知道你的妹妹和副手現在何處,有沒有被控制起來,你現在只有眼前這個人作為籌碼

只要你動手殺人,就有可能再也救不了跟隨你的那兩個人。

韓其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因為應激而發揮作用的腎上腺素正在失效,他又感到手中冷汗的濡濕。

但不行,他不能在這時候恐懼。與猛虎對視時掉頭就跑絕對只有死路一條,他就算虛張聲勢也要虛張聲勢給這個女人看。

“韓某人這條命,就交給將軍來決斷。若是將軍顧及同伴安危,不如與韓某人一起走一遭吧”

嬴寒山盯著他的眼睛,現在好像別無他路可以走,她得帶上他作為人質去交換不知道情況如何的鴉鴉和萇濯。

峨眉刺從他的喉嚨下落到胸口,韓其還未放松肩膀,下一秒嬴寒山突然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

哢!一聲清脆的骨裂聲。他的臉一瞬間掉了血色,青白一片。

韓其倒抽著氣歪在地上,原本在他手裏的茶杯也跟著劈劈啪啪碎成數片。嬴寒山把峨眉刺收進衣袖,俯下身來。

“差點被你繞進去。”她說。

韓其說他派了人去拿嬴鴉鴉和萇濯,這意味著閻浮寺這邊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有更多的人手來搭救,那麽其實嬴寒山並不必要拉著他這樣一個大活人去對峙,只消找個地方把他關起來,拿信物去就行。閻浮寺就在城裏,她來往用不了多長時間。

他在言語裏誘導嬴寒山架著他做人質去對峙,這其中有些隱藏的算計。

一則嬴寒山是修士,他是凡人,她帶著他肯定礙手礙腳,拖累行動。能為另一邊的人爭取更多時間。

二則動則生變,哪怕存在一點微弱的可能,他也在為自己的逃跑尋找機會。

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他得讓其他人明確知道他在哪裏,他是什麽狀態,才方便親信出城去向那些塢堡求救。馬勃就在城外,踢一腳就會炸開。

老狐貍。

嬴寒山拽起他的領子,連同那個縮在角落裏的方丈一齊拖出門外,那口扣下來的鐘還在原地,被壓在下面的伎人已經沒了聲息。

她借著鐘上面殘餘的半截繩子和房梁做杠桿,把它拉離地面罩住二人,又解下繩子丟掉。

然後拿著韓其掛在腰帶上的私印和一截袖角離開閻浮寺。

得先去找鴉鴉。

嬴鴉鴉不在房間裏。

在聽到屋外細微嘈雜的一刻,她就脫掉身上礙手礙腳的外披,推開窗戶翻了出去。

淡河城內事變給她養成了一種小動物似的敏銳,讓她在威脅感在空氣中蔓延開之前就有所防備。

屋後是一處小院,兩階磨過的綠石臺階下迤邐地種著滿院的菊花,沒多少可以躲避的山石和樹木。

嬴鴉鴉屏住呼吸繞過廊去,躲在菊花花圃旁的一叢湘妃竹後。屋子裏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推門聲和乒乒乓乓翻找的聲音。

她捂住嘴,匍匐下身子,把後背藏在重重疊疊的竹影裏。

“窗沒關死,她是不是翻窗出去了”

聽到屋裏這話她抽了一口冷氣,貓下身子慢慢從湘妃竹叢後移向廊柱。

屋裏的人探頭向後院張望,隨即擺手示意所有人跟他向後院去。

嬴鴉鴉貓在墻角確定屋裏已經沒了聲音,又踮腳從窗戶翻回屋裏。

屋門開著,床鋪上的被褥被掀到了地上,衣櫃也打開了,顯然是有人在搜她。

嬴鴉鴉飛快地從床褥下拽出自己來時穿的男裝披在身上,用衣袖擋住臉看準門外無人沖出去。

別院裏三層外三層,從她住的院落到大門還有點距離,嬴鴉鴉避過兩個經過的仆役,躲在墻後看著那幾個家丁一樣的人從她後院出來,交頭接耳地嘀咕著走向另一邊。

她心下已經知道八九分出了什麽事,闖進她屋子裏的是這宅子裏的仆役。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有賊人扮成這副樣子進來……

阿姊……

嬴鴉鴉折身向另一個方向跑過去,印象裏這處私宅四方都有出口,東南角柴房的水缸邊有道倒夜香的小門,她上次路過時記住了路。

日影幢幢,偶爾有人和她擦肩而過,但幸運的是沒人叫住她。嬴鴉鴉轉過一堵院墻,柴房已經近在眼前。

突然,一陣拉力勒住了她的脖子,重心一個不穩,她蹌倒在地。

“啐,還挺能跑的,你倒是再跑一個我看看。”

她擡頭,一柄劍正頂在她額前一寸的位置,韓蒙一手提劍,把她逼向墻角。

“險些讓你逃了,”他用劍拍拍嬴鴉鴉的臉,這個女孩瞳孔放大看著他的樣子讓他沒來由地痛快,“嘴不是挺厲害的麽現在再說一句我聽聽”

她嘗到嘴裏的一點血腥味,大概剛剛摔倒時嘴唇磕到缸邊,磕破了一塊。嬴鴉鴉舔舔被磕破的嘴唇,身體蜷縮起來:“……韓郎君做什麽有歹人追我,韓公子為何也拿劍對我”

“為什麽”他伸手去抓嬴鴉鴉的衣襟,低頭看著這女孩鳥雀一樣瑟瑟發抖,眼角似乎帶淚的樣子,突然嗜虐心起,一把拽住了她的頭發,“本公子告訴你為什麽。我們蒿城不認你那個一身屍臭味的姐姐了,你也少動心思狐假虎威,給我乖乖聽話。我不打女人,但你要是玩什麽花招,我就往你臉上開一道”

嬴鴉鴉細聲細氣地尖叫起來,雙手抱住頭:“不要!”

女人就是女人,韓蒙在心裏冷笑起來,得意的時候嘴上逞強,到了這個時候就嚇得像只兔子。

都是這小賤人駁他面子,害得他被阿爺罰,都是她那個晦氣姐姐,還有那個長得像娘們一樣的副使,給這裏找了那麽多不痛快!

不過,現在,她長腿也跑不了了。雖然顧及著阿爺安排,不能傷她性命,但一會找個地方撒撒氣也不是不行……

他稍微把劍拿開,踢了踢嬴鴉鴉的腳踝,後者還抱著頭一動不動地蜷縮著。“餵,起來,跟我走。”韓蒙見她半晌不動,有點不耐煩。

“走不了了……”嬴鴉鴉小聲說,“腿沒力氣了。”

“這就嚇得腿軟了哼,小賤人……”韓蒙上下打量著她快要哭出來的臉,把劍在手裏倒了個手,右手去拎嬴鴉鴉。她歪歪斜斜地被拽起來,嗚咽一聲又要向旁邊倒過去。

就在這一瞬間

嬴鴉鴉突然抽出衣袖裏的發簪,嗤地捅進韓蒙的喉嚨。剛剛抱頭時她把它抽出來藏進衣袖,借著他把她拉起來這一瞬間的力撲上去。

氤氳在少女眼睛裏的淚水消失了,仿佛有一簇暗火在她瞳孔裏燃燒。韓蒙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手揚起來,顫抖地摸向被豁口的喉嚨。

怎麽可能呢她怎麽可能反抗呢她一個那麽小,那麽細弱可憐的小女孩……

嬴鴉鴉拔出簪子,再一次刺進去,像是紮破了一個裝滿血的皮囊,血噗地噴濺出來,噴上她的臉頰。

“你要我說什麽”她劇烈地呼吸著,一次又一次地拔出簪子,刺進去,“你以為我是誰”

“你以為一把劍就能嚇住我”

嗤,嗤,嗤,簪尖刺透肌肉發出黏膩的聲響,血在少女的臉上噴出猩紅的斑點。

她的肩膀顫抖著,她的睫毛被血腥沾染,可她的手沒有絲毫猶豫。

韓蒙的臉扭曲成一團,他栽下去,痙攣著向一側爬了幾步,嬴鴉鴉舉起簪子釘進他的後頸,他用力地呃了一聲,不動了。

嬴鴉鴉沒有看地上的屍體,她慢慢站起身,踩著一地猩紅,蹣跚地向著後門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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